2023年年末的一(yi)個早(zao)晨，天還沒亮，王計兵坐(zuo)在小賣部的柜(ju)臺里(li)改詩。

前兩天，送外賣的途中，他看到幾只麻雀落在電線上，百姓神彩票寫“它們落定成一(yi)句標語”;看到一(yi)位流浪(lang)者，寫“他被月光的(de)銀絲捆住/像(xiang)一(yi)只蛹/被自己的(de)絲裹住”。

讀詩時，王計兵的眼睛瞇(mi)起。他中等身材，舉(ju)止(zhi)斯文(wen)，講話不疾不徐(xu)，且十分(fen)禮貌(mao);剛(gang)喝下(xia)咖啡，他怕有氣(qi)味，立刻用清水(shui)漱口。

關于(yu)55歲王計兵的常見標簽是(shi)詩人(ren)、農民(min)工、外(wai)(wai)賣(mai)員、小賣(mai)部經營者，邳州王莊(zhuang)村人(ren)在昆山;還有他最(zui)著名的詩作《趕時(shi)間(jian)的人(ren)》，“趕時(shi)間(jian)的人(ren)沒(mei)有四季/只(zhi)有一站和下一站……每(mei)天我都能遇(yu)到/一個個飛奔的外(wai)(wai)賣(mai)員/用雙腳錘(chui)擊大地/在這個人(ren)間(jian)不斷地淬火。”

2023年，外賣員王(wang)計兵的生活發生了(le)很多變化。他出版了(le)兩本詩(shi)集，加(jia)入(ru)中國(guo)作家協會(hui)，獲紫金(jin)山文(wen)學獎(jiang)。第三本詩(shi)集也已(yi)在與出版社洽談。

這注定他(ta)不得不趕(gan)另(ling)一種時(shi)間：參加各級機關單位的會議(yi)，錄制節(jie)目，接受采訪(fang)，與各地作協外出采風(feng)。去(qu)年整(zheng)個12月，他(ta)只在(zai)昆山(shan)完整(zheng)地呆(dai)了三天。

起初，這些(xie)變化(hua)讓他(ta)慌張，“不像送外賣(mai)，每(mei)天篤定知道自(zi)己(ji)要干什么。”經過(guo)一年(nian)錘煉，他(ta)覺(jue)得自(zi)己(ji)從容多了(le)。有媒體(ti)來(lai)訪，他(ta)不看提綱也不備稿，“就要當場聊，才真實。”

送外賣(mai)則仍是(shi)本行。王計(ji)兵說(shuo)，12月里(li)空閑(xian)的(de)三天，他(ta)都(dou)出門去(qu)送外賣(mai)，在(zai)目所能及(ji)的(de)以后，也將(jiang)一直送下去(qu)，“當你戴上頭盔，騎上車，手機響起的(de)那一刻，你陷入工作狀態，你感受(shou)到一種真實(shi)，一種生活的(de)本來面貌。”

過去，王計兵在(zai)送外賣的間隙寫(xie)詩(shi)，將詩(shi)歌(ge)形(xing)容成(cheng)“生(sheng)(sheng)命空地的一(yi)場大雪(xue)”。在(zai)2023年年末，他認為這個說(shuo)(shuo)法(fa)已不準確，“詩(shi)歌(ge)已徹底、實(shi)在(zai)地改變我的生(sheng)(sheng)活，不能再用空洞的說(shuo)(shuo)法(fa)，要具象——它(ta)應該是我生(sheng)(sheng)命里的紅花綠葉了。”他珍惜這種改變，因為深知它(ta)的不易。

每天上午(wu)，王計兵守店到(dao)十點，等(deng)妻子來(lai)換班(ban)。 記(ji)者 馮雨昕 攝

“詩歌這東西不能養家糊口”

“我不叫兄弟/兄弟在別的城市/我不叫父母或孩子/他們都在鄉下/我明明一動未動/名字卻跑丟了/你可以叫我：上一個/也可以叫我：下一位。”——《請叫我王計兵》

2017年，在(zai)一(yi)個詩友群里，楊華與王計兵結識，兩人同歲且同鄉(xiang)，相見恨晚，從晚上八點聊到十一(yi)點。

幾個月后，楊華到昆山出差，借宿在王計兵家，兩人在一間矮小的閣樓爬上爬下，找詩、百姓彩票官網登錄讀詩，興奮異常。

作為江蘇省邳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(xi)，楊華見慣了許多(duo)坐(zuo)在(zai)辦公室(shi)、喝著(zhu)茶、吹著(zhu)空(kong)調的(de)詩(shi)(shi)人，王計兵很不(bu)同。王計兵是在(zai)疲于(yu)奔命的(de)間隙寫詩(shi)(shi)——白(bai)天他(ta)是外賣員，等餐時(shi)，敲一扇門時(shi)，騎著(zhu)電(dian)動(dong)車穿行(xing)時(shi)，靈感來(lai)到(dao)，他(ta)就向(xiang)自己的(de)微(wei)信發送語音(yin)。晚(wan)上(shang)回到(dao)自家的(de)小賣部(bu)，坐(zuo)在(zai)香煙、電(dian)池和糖果(guo)堆里，把語音(yin)整(zheng)理成詩(shi)(shi)樣的(de)文(wen)字(zi)，錄入電(dian)腦。

楊華盛贊(zan)王計兵的詩，“有一(yi)種質樸的力量感。”并要他堅(jian)持(chi)寫作。王計兵掉(diao)淚了，問，“詩歌這(zhe)個東西不(bu)能養(yang)家(jia)糊口，我到底(di)該怎么(me)做(zuo)?”

王計兵(bing)的(de)生活里，經濟窘迫(po)是貫穿的(de)主題(ti)。19歲(sui)，家里沒錢建房(fang)(fang)，他(ta)(ta)(ta)(ta)和二哥到(dao)(dao)沈陽做(zuo)木工。20歲(sui)，他(ta)(ta)(ta)(ta)回(hui)到(dao)(dao)家鄉，在(zai)沂(yi)河里撈沙(sha)子(zi)。結了(le)(le)婚，仍受窮，他(ta)(ta)(ta)(ta)與妻(qi)子(zi)去新疆打零工，又獨身(shen)去山東開(kai)了(le)(le)七年(nian)(nian)翻斗車。2002年(nian)(nian)春天，他(ta)(ta)(ta)(ta)和妻(qi)子(zi)來到(dao)(dao)昆(kun)山時(shi)，全身(shen)上下只(zhi)有五(wu)百元錢。最困難的(de)時(shi)候，一家人(ren)住在(zai)廢棄河床上搭(da)出的(de)木板房(fang)(fang)里。擺地攤、拾廢品，夫妻(qi)兩人(ren)攢了(le)(le)些本錢，在(zai)2005年(nian)(nian)開(kai)起一間日雜店。勉(mian)力維(wei)生。再后來，女兒借讀高中，兒子(zi)趕上昆(kun)山市的(de)積(ji)分入學(xue)政(zheng)策(ce)，只(zhi)能入讀昂貴的(de)民辦初中，每年(nian)(nian)要共計近十萬(wan)學(xue)費;2014年(nian)(nian)，他(ta)(ta)(ta)(ta)與妻(qi)子(zi)在(zai)昆(kun)山買下第(di)一套房(fang)(fang)，房(fang)(fang)貸(dai)成了(le)(le)另一座大(da)山;實體小(xiao)賣部的(de)經營越來越差，月(yue)利潤只(zhi)有兩千元左右。

楊華來訪時，王計(ji)兵(bing)幾乎到了山窮水盡(jin)的(de)地步。為討生(sheng)活，除(chu)開(kai)店以外(wai)，他(ta)騎三輪車賣水果，在鐵(tie)路上做(zuo)裝卸工，在小(xiao)(xiao)賣部門口支早點(dian)攤。2018年，他(ta)開(kai)始兼職送外(wai)賣。每天早上6點(dian)，小(xiao)(xiao)賣部開(kai)門，他(ta)守著店到上午10點(dian)，做(zuo)完家(jia)務的(de)妻子來換班，他(ta)就出(chu)去(qu)送外(wai)賣，一直到夜里11點(dian)。但外(wai)債還是(shi)越(yue)欠(qian)越(yue)多(duo)。

寫詩是紓解苦悶的良方。十多年里，他每天會寫兩三首詩，寫自己的心境與生活，寫熟悉的父母、妻子、孩子，寫陌生的保潔員、農民工、外賣員們——與楊華相識時，他已寫下幾千首詩。百姓彩票最新網址

酒桌上(shang)，楊華勸王(wang)(wang)計兵(bing)投稿。王(wang)(wang)計兵(bing)第(di)一次調轉視角看自己的詩。過去，他寫著玩，“一點愛好，總要有地方發(fa)散精(jing)力。”但他確有過泛泛的設想，在年邁之前，整理(li)寫作一本書(shu)，作為自己曾來過世界的證據。

喝完那頓酒，王(wang)計兵(bing)選了(le)十首詩歌投出。一投即中(zhong)，在(zai)《綠風》詩刊上(shang)發(fa)表了(le)三首詩。那是他(ta)人生(sheng)第一次發(fa)表詩作，拿到數(shu)百(bai)元(yuan)稿費。他(ta)再投稿，再中(zhong)，樣刊一本本寄回，收(shou)在(zai)小賣部的貨柜上(shang)。

同(tong)年，楊華將(jiang)他引(yin)薦入徐(xu)州市作(zuo)家協會，他在詩友圈里(li)變得小有名氣。

2020年，王計兵兼職(zhi)的外賣(mai)平臺舉辦了(le)一場(chang)外賣(mai)員才藝(yi)展示，他(ta)拿了(le)幾首詩去(qu)報名(ming)，成功(gong)入選，得到300元獎金，并(bing)被(bei)放上(shang)網(wang)宣傳。各(ge)類媒體找上(shang)門(men)來(lai)，蘇州電視臺為他(ta)做(zuo)了(le)一期(qi)短紀錄(lu)片。那之后，他(ta)發現，投稿(gao)比以前更容易(yi)了(le)，“被(bei)采用的幾率變(bian)更高了(le)。”連《詩刊》也(ye)注意到了(le)，主動為他(ta)發表(biao)了(le)一組作品(pin)。

2022年，作家楊麗萍發表報(bao)告文學《中國外(wai)賣》，采訪王計兵(bing)并引用了他的(de)詩(shi)歌，其(qi)中那首《趕時間的(de)人(ren)》被媒體(ti)人(ren)轉發到微(wei)博上，引來了2000萬的(de)點擊(ji)量(liang)。半(ban)個月后(hou)，陸續有出(chu)版(ban)社聯(lian)系王計兵(bing)，問他愿(yuan)(yuan)不愿(yuan)(yuan)意出(chu)本(ben)詩(shi)集(ji)。“我問，要不要我花錢(qian)?他說，不要你(ni)花錢(qian)，我們還給你(ni)錢(qian)。那我想，好。”

2023年，《趕(gan)時間的人》同名詩集出版，一(yi)(yi)炮打響，獲(huo)得豆(dou)瓣年度詩歌圖書排行(xing)第一(yi)(yi)名。

小賣部貨(huo)架上放著王(wang)計兵的詩集。 記者 馮雨昕(xin) 攝

書評寫道，如同一個來自中國底層的行吟詩人，王計兵記錄下自己和他們的狼狽，以及作為勞動者的自尊。

2023年(nian)年(nian)底(di)，記者在王計兵于昆山的家中(zhong)見到(dao)他(ta)(ta)。電視(shi)背景墻上嵌放著他(ta)(ta)初投詩稿(gao)以來，獲得的九個獎(jiang)杯及獎(jiang)狀。更多的獎(jiang)狀堆疊著，被(bei)擱置在底(di)下的電視(shi)柜(ju)里。

他審慎地看待自(zi)己今日的(de)處境：“成(cheng)名是偶(ou)然的(de)，是一種(zhong)幸運(yun)。”他混跡(ji)過幾個詩(shi)歌(ge)論壇，當過幾任(ren)版主，“論壇里(li)，有不少草(cao)根(gen)詩(shi)人都寫(xie)得不錯。但草(cao)根(gen)詩(shi)人們，很難走(zou)出來(lai)。”這(zhe)種(zhong)評(ping)價(jia)，也適用他自(zi)身。

80%的現實，20%的浪漫

“王莊村太小了/小到在任何一張祖國的版圖上/都找不到她/那么多莊稼，房屋和鄉親/不見了。消失在那么多/曲曲折折的線條里……”——《村莊和地圖》

在(zai)昆(kun)山的(de)某一(yi)天，王(wang)計兵試(shi)圖在(zai)地圖軟(ruan)件上查找家(jia)鄉王(wang)莊，查詢不到。他感到隱(yin)隱(yin)的(de)鄉愁。

小(xiao)時候(hou)，王(wang)(wang)莊(zhuang)村里(li)種(zhong)一(yi)季小(xiao)麥，一(yi)季玉米。近些(xie)年，邳(pi)州(zhou)發展銀(yin)杏(xing)景觀(guan)，和許(xu)多(duo)村落一(yi)樣，王(wang)(wang)莊(zhuang)的農田成了銀(yin)杏(xing)園。

在那塊蘇北平原上，長(chang)到(dao)十幾歲時，王計兵都沒有察覺文學的跡象。

他(ta)的(de)成(cheng)績不(bu)錯，一直是(shi)數學(xue)(xue)課代表，原本是(shi)要考大學(xue)(xue)的(de)。初二那年，他(ta)父親從(cong)廣(guang)播里(li)聽說(shuo)(shuo)一所武校(xiao)招(zhao)生(sheng)，“文武兼修”，懷著(zhu)強身健體的(de)希望，把他(ta)送入(ru)那所學(xue)(xue)校(xiao)。他(ta)到了(le)才發現，武校(xiao)的(de)文化課只在小學(xue)(xue)階段。他(ta)寫信告訴父親，半個月后，父親來了(le)，被教練帶去吃飯喝酒，“不(bu)知道說(shuo)(shuo)了(le)什(shen)么，最后還是(shi)讓(rang)我留(liu)下。”他(ta)就此(ci)失(shi)學(xue)(xue)了(le)。他(ta)第一次感到一種文化上的(de)失(shi)落，便去鄉(xiang)里(li)的(de)新(xin)華(hua)書店，買(mai)下高(gao)一到高(gao)三的(de)全(quan)部語文課本，自(zi)己讀。

真正接觸文(wen)學(xue)是(shi)在沈陽。1988年(nian)，春節剛(gang)過，他踏上北上的(de)火車(che)，成(cheng)為整支建筑(zhu)隊里(li)最年(nian)輕的(de)農民(min)工(gong)。“剛(gang)成(cheng)年(nian)，突然發現自己可能一(yi)生都是(shi)一(yi)個農民(min)工(gong)，為了干活而干活，扛木(mu)頭(tou)，打釘子，毫無意義。”他沮喪，不(bu)合(he)群，下工(gong)后(hou)的(de)工(gong)友們聚眾賭牌、談女人，他也沒有興趣。

王計兵家中一角，存放著獎狀、獎杯與詩刊(kan)。 記者 馮雨昕 攝

為了找點事做，他繼續在武校的習慣，每天外出跑步十幾公里。跑了幾次，發現離工棚三四公里遠的地方，有一個舊書攤，光看不買，老板也不趕人。于是，每晚收了工，他就釘在那兒，看最多的是期刊雜志，比如《知音》《讀者》;也有金庸、古龍、瓊瑤的小說，但一天讀不完，第二天再去，往往就找不見了。那會兒他對詩還沒有特別的注意，只是趕時髦，抄過幾句汪國真的詩。

有一(yi)天，他(ta)讀(du)到(dao)一(yi)本西班牙(ya)人寫(xie)(xie)的(de)(de)(de)(de)中國武俠小說(shuo)——這段回(hui)憶，他(ta)自己想起來(lai)(lai)也不可思議，“具體的(de)(de)(de)(de)內(nei)容(rong)不記得了(le)，就記得書里寫(xie)(xie)，有個高手(shou)背著草帽走(zou)在(zai)路上，遇見惡人在(zai)欺負一(yi)對母子。那(nei)晚上我就讀(du)到(dao)這里。”回(hui)工(gong)棚的(de)(de)(de)(de)路上，他(ta)忍不住(zhu)想，那(nei)個高手(shou)到(dao)底有沒有救(jiu)(jiu)那(nei)對母子?他(ta)背后抽出的(de)(de)(de)(de)是(shi)(shi)劍還是(shi)(shi)刀?“干脆自己來(lai)(lai)續寫(xie)(xie)吧!”正好他(ta)有武校的(de)(de)(de)(de)知識，編了(le)幾個白鶴亮翅之類的(de)(de)(de)(de)招數，為那(nei)小說(shuo)續寫(xie)(xie)了(le)一(yi)個高手(shou)拯救(jiu)(jiu)母子的(de)(de)(de)(de)章節。

過(guo)了一段時間，他又在(zai)書攤上找到這本小說，發現(xian)后(hou)續劇情與(yu)自己寫(xie)得差不多(duo)，“寫(xie)作的(de)(de)感覺一下就(jiu)被點燃了。你出了書，但你寫(xie)的(de)(de)和我寫(xie)的(de)(de)也差不多(duo)。所以寫(xie)作也沒有那么(me)難。”他開始為(wei)不同的(de)(de)故事(shi)續寫(xie)。

一(yi)年后，王計(ji)兵(bing)回到家鄉王莊，在(zai)村后的(de)(de)沂河里撈沙子(zi)。那是“前半生(sheng)最艱苦的(de)(de)日子(zi)”，他成(cheng)天到晚地泡在(zai)水(shui)里，而沙子(zi)會像(xiang)砂(sha)紙一(yi)樣擦(ca)過(guo)他的(de)(de)身體。結束一(yi)天工(gong)作后，他往往手腳滲血，“撒上了辣椒(jiao)粉的(de)(de)那種火辣辣的(de)(de)疼。”

肉體(ti)和(he)精神的(de)(de)雙重苦痛，激起他人生的(de)(de)第一個創作(zuo)高峰期。他幾(ji)次用買過冬新衣的(de)(de)錢(qian)，在(zai)集市上(shang)買回(hui)幾(ji)蛇皮袋的(de)(de)舊書。1992年，他的(de)(de)小(xiao)(xiao)小(xiao)(xiao)說處子作(zuo)《小(xiao)(xiao)車(che)進村》在(zai)一家雜志上(shang)發表(biao)，后(hou)續又有多篇(pian)小(xiao)(xiao)說刊(kan)登。他還打算創造(zao)一部長(chang)篇(pian)小(xiao)(xiao)說，他想當作(zuo)家，靠寫作(zuo)謀生。他寫得昏天黑地，有時放下(xia)筆，人就直挺挺倒下(xia)，暈厥(jue)過去。為體(ti)驗(yan)小(xiao)(xiao)說人物的(de)(de)喪親(qin)心境，他披麻戴孝地在(zai)村里走，這徹底(di)激怒了父親(qin)。同年冬天，他的(de)(de)包括二十萬字小(xiao)(xiao)說在(zai)內的(de)(de)手稿被父親(qin)付之一炬。

30多年(nian)后，在昆山的(de)家里(li)，王計兵比劃著身(shen)前茶幾的(de)高(gao)度，“我寫了很多稿紙，至少比這張桌子高(gao)得多。”但旋(xuan)即又(you)補充，那(nei)時的(de)他“太沉迷了”，是“不正常”的(de)。

“現實，占我(wo)生活的80%，浪漫只是生活中的20%。”他自評，現在的他絕不是個(ge)浪漫主(zhu)義的人。

那么年輕時呢?

他想了想，說，年輕時(shi)的浪漫指(zhi)數大概(gai)是現在的兩(liang)倍。

焚稿事件后(hou)，他兩個(ge)月不(bu)與父親說話，而后(hou)自然而然地走向和解(jie)。專注現實(shi)，不(bu)再寫作，是兩人(ren)達成的(de)默契。

再(zai)后來(lai)，他結婚(hun)，去新疆(jiang)、山東、昆山，沒再(zai)和任何家人(ren)提起寫作。但寫的欲望像好酒者喉嚨里的饞蟲，他忍不住。他又與自我(wo)達(da)成默契(qi)，可以(yi)寫，但不許再(zai)影響自己(ji)與家人(ren)的現實生(sheng)活。

起先(xian)他(ta)(ta)是(shi)寫日記(ji)性質的(de)(de)文章(zhang)，記(ji)錄當天(tian)發生的(de)(de)事、遇到(dao)的(de)(de)人，或許再發揮幾筆創作。在(zai)山東(dong)開翻(fan)斗車(che)，他(ta)(ta)隨(sui)手寫的(de)(de)稿紙(zhi)，第二天(tian)就扔進(jin)爐灶燒火(huo)。剛來(lai)昆(kun)山，他(ta)(ta)拾(shi)(shi)了一年荒，在(zai)廢(fei)紙(zhi)板上(shang)寫所見所想(xiang)——他(ta)(ta)的(de)(de)筆名(ming)“拾(shi)(shi)荒”就是(shi)為(wei)了紀念那段時(shi)光。

2009年，王計兵家(jia)里購買(mai)了(le)第(di)一臺電(dian)腦。他杵著(zhu)手(shou)指頭學打(da)字(zi)，開通(tong)了(le)QQ空間，把(ba)創作的文(wen)字(zi)發在上面(mian)。為(wei)了(le)節省打(da)字(zi)時間，有幾次(ci)，他在保(bao)留故事(shi)完整性的基礎(chu)上，將原本千字(zi)的文(wen)章刪減(jian)成幾段精(jing)彩的句子。

其中一(yi)篇是關于母親(qin)的，標題叫(jiao)《我(wo)的白發親(qin)娘》。十五年前(qian)，一(yi)位網友看(kan)見(jian)這篇文(wen)章，留言說，只要稍加斷(duan)句，這就是一(yi)首(shou)現代詩歌。

兩人遂加了QQ，這(zhe)位網友幫他(ta)完成斷句，又(you)將他(ta)拉進(jin)一(yi)個現代詩歌論壇(tan)。

癡迷地讀了(le)許多(duo)詩后，王(wang)計兵發現(xian)，“原(yuan)來這(zhe)樣寫(xie)作的人非常多(duo)。”這(zhe)種輕巧的、高(gao)效的又(you)足以抒(shu)情(qing)的寫(xie)作方式，成了(le)他日后的首(shou)選(xuan)。

遙遠的理解

“兩個男人像兩塊木炭/各自守著爐火半邊/煤球塊偶爾炸裂，啪地一響/夜色深暗/偶爾有過路的車燈從門縫照進來/像是生活伸進來的一根火柴/一張臉皺紋縱橫/另一張臉正在皺紋縱橫/一條河流正在接近另一條河流。”——《和父親一起除夕夜守歲》

1992年，燕子和家人渡沂河時，遇(yu)到正在撈(lao)沙的、年齡相仿的王計兵。

王(wang)計(ji)兵開艘小鐵皮船，船上(shang)如坐(zuo)了人(ren)，能裝的(de)(de)沙子(zi)(zi)就少了。但他(ta)執意要載燕子(zi)(zi)一家(jia)人(ren)渡河。一來二去(qu)，兩人(ren)熟(shu)絡并戀愛、結(jie)婚。最(zui)早，燕子(zi)(zi)是(shi)他(ta)的(de)(de)文學觀眾，他(ta)會在河灘(tan)上(shang)預(yu)先寫些話(hua)，假裝無意間攜燕子(zi)(zi)路(lu)過，給(gei)她(ta)驚喜;他(ta)抄(chao)(chao)書、抄(chao)(chao)精(jing)彩的(de)(de)句子(zi)(zi)，念給(gei)她(ta)聽。起先，她(ta)也回(hui)抄(chao)(chao)并回(hui)念，但逐漸認為這是(shi)一種不務正業(ye)，“以為他(ta)就知道玩。”燕子(zi)(zi)說。

“她是個百分百活在(zai)現實(shi)的(de)人。”王計兵(bing)評價妻(qi)子，“比起(qi)給她買朵鮮花(hua)，給她買條手絹(juan)或者絲(si)巾(jin)，她會更高興(xing)。”他在(zai)詩集的(de)自序(xu)里也回憶，“在(zai)她的(de)心里，一(yi)個男人可以大口喝酒(jiu)大塊(kuai)吃肉(rou)，哪怕粗獷得像個土匪(fei)，也絕(jue)不可以多(duo)愁善感地悶(men)在(zai)一(yi)個角落里寫(xie)作。”于是，在(zai)妻(qi)子面前，他收斂(lian)起(qi)來，假裝不再寫(xie)作。

之(zhi)后的相當長一段(duan)時間里，王計兵的創作沒(mei)有任何(he)受(shou)眾。

獨自在山(shan)東開翻斗車(che)時，他雖不用避諱家人，可光明正大地寫作，但也(ye)像(xiang)是“自言(yan)自語”。他曾為工(gong)地上(shang)一個患有(you)精神病的流(liu)浪漢創作了一篇長達24頁的順口溜(liu)，在宿舍里念(nian)出來，工(gong)友們嘻嘻哈(ha)哈(ha)，沒當(dang)回事。

到昆山后，他偷偷地在(zai)紙板、煙殼上寫東西，仍是“自言自語”，不(bu)敢讓(rang)妻子發現。

他感到孤獨，“哪怕有(you)一個(ge)讀者也好。”

王計兵(bing)用(yong)小賣部(bu)的電(dian)腦上網。空(kong)閑時(shi)，他也在這里(li)整錄詩歌。 記者 馮雨昕 攝(she)

2009年，被網友引入互聯網上的詩歌圈后，在論壇和詩友群中，這種孤獨感快速消解。王計兵至今仍感謝紅袖添香論壇的一位版主，“他是一個特別寬容的人，只要發現一點意義或意境，就會飄紅我的詩。”以他現在的眼光看，那時他的詩多含有極大水分。詩友間的這類鼓勵，讓他受用，也給他信心。

另一(yi)種苦惱(nao)，源于在(zai)生活里隱(yin)瞞自己的(de)寫作(zuo)。甚(shen)至在(zai)收到登有(you)自己詩歌的(de)樣刊時，王計兵都悄(qiao)悄(qiao)藏起，不(bu)(bu)敢拿給妻子看。直到2019年(nian)，他獲(huo)得第二屆國際(ji)微詩大(da)賽金(jin)寫手獎，要去海(hai)口領獎，才不(bu)(bu)得不(bu)(bu)向妻子和盤(pan)托出。

對于丈(zhang)夫獲獎，燕(yan)子大吃一驚，而對于丈(zhang)夫一直在(zai)(zai)寫作，她則(ze)十(shi)分平靜。實際(ji)上，近三(san)十(shi)年(nian)間，她與丈(zhang)夫心(xin)照不(bu)宣。她知道他(ta)“沒斷過”，因為總在(zai)(zai)他(ta)的口袋里(li)(li)摸到紙筆。丈(zhang)夫的QQ與她共用，QQ空間里(li)(li)的詩(shi)她也能看見。有幾次，她剛走進(jin)店里(li)(li)，他(ta)立刻把電腦屏幕關了，后來(lai)她打開(kai)，寫詩(shi)的窗口還(huan)在(zai)(zai)。

“網上有人罵我，太物(wu)質，不支(zhi)持老公(gong)寫(xie)詩。”燕子說(shuo)，“其實(shi)我就是不說(shuo)支(zhi)持，也不說(shuo)不支(zhi)持。以前，他(ta)寫(xie)他(ta)的，不耽誤店里的事(shi)，不耽誤正常(chang)營生，就行。”

她承認自己(ji)不懂詩，近幾年，丈夫在這方面(mian)的(de)成績遠(yuan)超她的(de)想象。她便開始(shi)試著閱(yue)讀，甚(shen)至會(hui)在丈夫創(chuang)作后，憑直(zhi)覺點評，這首詩是好還是不好?王計兵(bing)很看重這些評價，“我的(de)讀者有(you)相當一部分和(he)她是差不多的(de)人，不專業的(de)人。所以我必(bi)須在乎她的(de)感受(shou)。”

2018年(nian)，接到(dao)成功(gong)加(jia)入徐州作協的電(dian)話時，王(wang)計兵正在老家(jia)探望父(fu)母。他(ta)的父(fu)親(qin)聽到(dao)了這個(ge)電(dian)話，沉默許久，說(shuo)，我耽擱了你這么多年(nian)。那刻，從上世紀九十(shi)年(nian)代起，王(wang)計兵所渴(ke)望的遙遠的理(li)解(jie)，終于來到(dao)。

他曾多次(ci)以(yi)詩寫(xie)父(fu)(fu)親(qin)。加入作(zuo)協的同年，父(fu)(fu)親(qin)去世，守靈的七天里，王計兵又(you)作(zuo)了四十余首關于(yu)父(fu)(fu)親(qin)的詩。他用來語音記錄靈感的微(wei)信賬號，正是注冊自父(fu)(fu)親(qin)的手機號。

2023年(nian)年(nian)底，在昆(kun)山的(de)一個(ge)午后，講起(qi)家人們，王(wang)計兵仍(reng)會哽咽(yan)。“生(sheng)(sheng)活(huo)(huo)里，我(wo)認為我(wo)是(shi)(shi)一個(ge)很失敗的(de)人。”他說，“我(wo)一直不(bu)能給家里帶(dai)來想要的(de)生(sheng)(sheng)活(huo)(huo)，這一點是(shi)(shi)我(wo)生(sheng)(sheng)活(huo)(huo)中最大(da)的(de)壓力。”

他自稱有相(xiang)對傳統的(de)家庭(ting)價值觀，比方(fang)說(shuo)，要讓父母寬心，要給予(yu)父母陪伴，比方(fang)說(shuo)，丈夫要承(cheng)擔起(qi)養(yang)家糊口的(de)責(ze)任，讓妻子(zi)過得“隨心所欲”。他認為自己通(tong)通(tong)沒有做好。

他(ta)(ta)舉例(li)，當初與自(zi)己同期來昆山的(de)(de)兩個鄉黨，一個開了大公(gong)司(si)，另一個有(you)七套房。“有(you)時(shi)候我(wo)(wo)們(men)(men)搭他(ta)(ta)們(men)(men)的(de)(de)車一起回鄉，坐(zuo)在(zai)車上，我(wo)(wo)就(jiu)有(you)對家人的(de)(de)虧欠感。”但(dan)他(ta)(ta)很快又表(biao)示自(zi)洽，“我(wo)(wo)們(men)(men)也一直在(zai)不(bu)遺(yi)余力地做事情(qing)，所以是(shi)沒有(you)遺(yi)憾的(de)(de)。我(wo)(wo)清楚(chu)人與人的(de)(de)能力不(bu)一樣，我(wo)(wo)們(men)(men)已經盡力了。”

第(di)一次獲得(de)詩歌大獎，拿到獎金后，王(wang)計(ji)兵花(hua)幾千(qian)元給(gei)妻子買了件衣服。那在他們(men)家(jia)屬于破(po)天荒的消(xiao)費。有商業公司(si)邀請他參加活(huo)(huo)動，他得(de)贈(zeng)一個最新款的智能(neng)手機，也送(song)給(gei)妻子。詩集的稿酬分批打來，2023年是他們(men)家(jia)收入最高(gao)的一年，外債正(zheng)在逐步償還。夫妻倆(lia)都覺得(de)，生活(huo)(huo)第(di)一次這么有希望。

王(wang)計兵家(jia)中的(de)舊沙發(fa)。是十幾年前鄰居送的(de)，他一直舍(she)不得換(huan)。記者(zhe) 馮雨昕 攝

2010年前后，有鄰居送來一個坐舊的沙發，彈簧沒了，底下也已坐穿。燕子興奮地收下，扔一條被單在沙發芯里，又用一些舊課本把沙發腳墊起。

王(wang)計兵記(ji)錄下(xia)這個場景：“鄰(lin)居(ju)送來(lai)的(de)舊沙發/讓妻子興高采烈……我在衛生(sheng)(sheng)間(jian)，用(yong)(yong)清(qing)水洗了(le)臉/換成一張(zhang)嶄新的(de)笑容走出來(lai)/一直以(yi)來(lai)/我不停(ting)地流汗/不停(ting)地用(yong)(yong)體力榨出生(sheng)(sheng)命的(de)水分(fen)/仍不能讓生(sheng)(sheng)活變(bian)得更純粹/我笨拙地愛(ai)著這個世界/愛(ai)著愛(ai)我的(de)人/快三十(shi)年了(le)，我還沒有做(zuo)好準備/如何在愛(ai)人面前熱(re)淚盈眶……”

十余年后，這(zhe)張沙發還擺(bai)在(zai)他們家的客廳里(li)，王(wang)計兵舍不得換。“三毛曾經用(yong)舊輪(lun)胎做沙發，”他類比道，“比起(qi)來，我只是繼續用(yong)舊沙發做沙發。”

低處飛行

“畢業時他羽翼豐滿/但現實很快/拔掉他的翎羽/他說，那時/就是一只落湯雞/站在巖石上/抖擻渾身的水珠……”——《外賣小哥的鴻鵠之志》

2023年(nian)12月26日下(xia)午(wu)5點半出(chu)頭(tou)，王計兵跨上電動(dong)車，開始送(song)外賣(mai)。第一(yi)批接到兩單(dan)，送(song)往同一(yi)個打工(gong)公(gong)寓小(xiao)區。

但導航顯(xian)示(shi)(shi)的路封了，路邊拉起鐵絲網(wang)，繞得(de)像迷宮一樣。“送外賣最怕(pa)什么(me)?封路、商家(jia)出(chu)餐慢、顧客電(dian)話打不通，或者要(yao)上樓，但所(suo)有(you)的電(dian)梯都顯(xian)示(shi)(shi)往下。”王(wang)計兵說。

5點(dian)58分(fen)，他(ta)終于繞(rao)到一處豁口，第一份餐(can)送(song)達。6點(dian)03分(fen)，在同小區的(de)另(ling)一棟(dong)樓，第二份餐(can)送(song)達。

2023年，他的(de)全部送(song)單(dan)量(liang)還不(bu)如往(wang)年的(de)一(yi)個(ge)月(yue)多，所以(yi)平臺將他降到最低級，給他派最少的(de)單(dan)。這天晚上的(de)兩個(ge)多小時(shi)里，他只(zhi)跑(pao)了五六單(dan)。

不論怎(zen)樣，對外賣這份工作，王計兵(bing)是感(gan)激的。最早，他只(zhi)希望(wang)通過兼職送外賣，每天能(neng)掙100元錢。真正嘗試后，他發現(xian)自己一天能(neng)跑50多單，一個(ge)月能(neng)掙五六千(qian)元。

送外賣(mai)途中(zhong)，王計兵在等紅燈。 記者 馮雨(yu)昕 攝

前段時間，在直播間，他說自己喜歡在刮風下雨天送外賣，“被好多同行罵，說我講話不負責任，哪有外賣員喜歡下雨的?”他的答案很直接，“我喜歡的是下雨天的收入，暴雨的時候，很多單子會不斷加價，到最后甚至可能翻倍。”遠單他也喜歡接，一是價高，二是路途上有更多時間，他可以思考與放空。

2023年(nian)，王(wang)計兵受邀參與一個(ge)項目，采(cai)訪、寫(xie)(xie)作外賣(mai)員(yuan)群(qun)體。他采(cai)訪了(le)60個(ge)人，寫(xie)(xie)成100多首詩歌，收錄在(zai)他即將出(chu)版的第三本詩集《低處飛行》。

什么是(shi)低處飛(fei)行(xing)?“不是(shi)每一對翅(chi)膀(bang)都可(ke)以展翅(chi)高飛(fei)，鯤鵬十萬里始(shi)終是(shi)極少(shao)數。更多(duo)的翅(chi)膀(bang)是(shi)麻雀(que)、蝴蝶(die)和蜜蜂們(men)的，和我們(men)廣大的平民百姓一樣。”王(wang)計(ji)兵說，“誰都想展翅(chi)高飛(fei)，但是(shi)我們(men)能力(li)有限，飛(fei)在低處。低處的飛(fei)行(xing)，也是(shi)飛(fei)行(xing)。”

他采訪的外(wai)賣(mai)(mai)(mai)員中(zhong)，有的先前在流(liu)水線上，有的干體力活，在碼(ma)頭(tou)做挑夫或翻砂工。有的是(shi)全(quan)職媽媽，趁孩子睡著的時候(hou)，出來送(song)外(wai)賣(mai)(mai)(mai)補貼家(jia)用。還遇到(dao)過(guo)一個年輕人(ren)，自稱是(shi)研究生(sheng)，只送(song)幾(ji)天(tian)，“找(zhao)不到(dao)工作，過(guo)渡一下(xia)。”他遇到(dao)的最強外(wai)賣(mai)(mai)(mai)員，一天(tian)能跑120單以上。但一次雨天(tian)送(song)外(wai)賣(mai)(mai)(mai)，摔斷了8根肋(lei)骨。恢復過(guo)來了，繼續送(song)外(wai)賣(mai)(mai)(mai)。

顧(gu)客細分也有(you)不同。給工廠(chang)送(song)(song)外(wai)賣，多是盒(he)飯、炒(chao)飯、炒(chao)面等經(jing)濟又頂肚的食(shi)物(wu)。而給寫字(zi)樓送(song)(song)，則多是奶茶、飲料等零食(shi)。他遇到(dao)過刁蠻(man)的顧(gu)客，喝(he)醉(zui)了(le)(le)酒，揪住他的衣領在(zai)房間里來(lai)回拉扯(che)。也遇到(dao)過善意(yi)。有(you)一次(ci)，他給一個別墅區送(song)(song)去四杯(bei)(bei)奶茶，不留心灑了(le)(le)三杯(bei)(bei)，顧(gu)客卻(que)不要(yao)他賠。

從寫(xie)作(zuo)的層面來(lai)講，他(ta)喜歡外賣員這份工作(zuo)，“每天和不(bu)(bu)同的人打交道，說不(bu)(bu)同的話，觀察不(bu)(bu)同的人生。”又說起，如果有汽車(che)(che)的話，他(ta)也(ye)十分(fen)愿意(yi)做出租車(che)(che)司機，“一樣可(ke)以接觸到很多人，還不(bu)(bu)受風(feng)吹(chui)雨打。”但(dan)在(zai)山東開翻斗(dou)車(che)(che)的七年(nian)里，他(ta)目睹兩個兄弟出車(che)(che)禍死在(zai)眼(yan)前，他(ta)不(bu)(bu)敢開車(che)(che)。

送外(wai)賣(mai)(mai)，王計兵也出過事(shi)故(gu)，從天橋的斜坡(po)上摔(shuai)下(xia)來(lai)，被壓(ya)在車下(xia)，扭了膝(xi)蓋，在家躺了一個星期。此外(wai)，就(jiu)是(shi)迎風淚和時(shi)不時(shi)的膝(xi)蓋刺痛(tong)，他懷疑是(shi)騎電動車長期受風吹所(suo)致。這都是(shi)送外(wai)賣(mai)(mai)給他留下(xia)的痕跡。

出名(ming)之后，昆山的(de)一家教育機構(gou)請(qing)王計兵去做(zuo)寫作(zuo)(zuo)老師(shi)，開的(de)條件很好(hao)。他(ta)不(bu)(bu)去，怕誤人子弟，“我(wo)(wo)如(ru)果(guo)能(neng)當老師(shi)，人家師(shi)范生(sheng)就不(bu)(bu)值錢(qian)了。”他(ta)說，他(ta)不(bu)(bu)是不(bu)(bu)能(neng)接受外賣(mai)員以外的(de)工作(zuo)(zuo)，但他(ta)要衡(heng)量自己的(de)能(neng)力(li)。前陣(zhen)子，他(ta)在江蘇衛視錄節目，主持人讓他(ta)大膽暢(chang)想2024年(nian)有什么計劃。他(ta)苦想不(bu)(bu)出，只好(hao)亂答說，希望能(neng)做(zuo)一些(xie)和(he)文學期刊雜志有關的(de)工作(zuo)(zuo)。“實際(ji)上，如(ru)果(guo)真有這種工作(zuo)(zuo)來找我(wo)(wo)，我(wo)(wo)90%會(hui)推(tui)掉。我(wo)(wo)知道我(wo)(wo)不(bu)(bu)能(neng)勝任(ren)。”

他(ta)多(duo)次與人說，很多(duo)著名的(de)詩他(ta)其實看不(bu)懂，“你(ni)不(bu)得不(bu)承認，有一些人的(de)水平確(que)實是(shi)高(gao)高(gao)在上的(de)，思(si)想確(que)實是(shi)超前的(de)。我達不(bu)到他(ta)們(men)的(de)文化底蘊、寫作高(gao)度。”目前，他(ta)唯一確(que)信的(de)是(shi)，自己的(de)身體還(huan)很棒，送外賣爬六樓(lou)都不(bu)喘粗氣。

他還處(chu)于創作(zuo)欲(yu)爆棚的(de)時(shi)期。2023年，他每月平均寫(xie)(xie)(xie)作(zuo)80首詩，最多的(de)一個(ge)月寫(xie)(xie)(xie)了120首。這是因為生(sheng)活在劇(ju)烈變化，他說(shuo)，撲面而來的(de)新鮮感(gan)和信息量讓一個(ge)寫(xie)(xie)(xie)作(zuo)者應接不(bu)暇。

未(wei)來(lai)，在送(song)外(wai)賣(mai)的(de)(de)間(jian)(jian)隙寫詩(shi)(shi)，或是在寫詩(shi)(shi)的(de)(de)間(jian)(jian)隙送(song)外(wai)賣(mai)，王計兵覺得，聽(ting)上去都很不(bu)錯。“如果說送(song)外(wai)賣(mai)的(de)(de)生活是苦的(de)(de)/是日子里喝(he)下(xia)的(de)(de)藥(yao)/毫(hao)無(wu)疑(yi)問，我的(de)(de)詩(shi)(shi)/就是藥(yao)后吃下(xia)的(de)(de)那(nei)顆糖(tang)/良藥(yao)苦口。而糖(tang)的(de)(de)余味/貫穿著歲月的(de)(de)甜(tian)蜜(mi)/和那(nei)些無(wu)憂無(wu)慮(lv)的(de)(de)童(tong)年時光。”這首(shou)詩(shi)(shi)，被命名為《我的(de)(de)詩(shi)(shi)》。

記者 馮雨昕

編輯 胡杰 校(xiao)對 王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