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錢紅莉

　　一

　　我(wo)與鄰居(ju)兩家陽臺(tai)的文(wen)化連接處(chu)，有一爿露臺(tai)，周末被鄰居(ju)姐(jie)姐(jie)種(zhong)滿花(hua)(hua)木，春(chun)花(hua)(hua)成(cheng)為小小的文(wen)化花(hua)(hua)園。

　　去年夏天，周末遭遇感情變故的春花百姓彩票首頁她暫(zan)時搬離，另擇棲身(shen)之所。文化(hua)無數花草一(yi)時帶不(bu)走，周(zhou)末(mo)她留下一(yi)小半，春花算是(shi)文化(hua)贈(zeng)予我。

　　不太了解各樣花草的周末脾性，一直心生忐忑地照應著它們。春花隆冬之際，文化儲養睡蓮的周末大缸被凍裂，巨型仙人球被凍死，春花若干植物處于半秀半枯的狀態。我心力有限，對它們，實在無力回天。也有獨自長得好的：貼梗海棠、小葉梔子、百姓彩票首頁桂樹、蠟梅、魚尾葵……此外，還(huan)有五盆蘭。

　　我(wo)尤愛蘭。前些年，一養(yang)再養(yang)，枯(ku)死無數，自此灰心，徹(che)底(di)放手。聽養(yang)蘭高手說(shuo)，一個人起(qi)碼要(yao)(yao)用去十年時間，才(cai)會養(yang)好蘭。鄰居姐姐留下的這幾盆蘭，除(chu)了澆水、除(chu)草之外，我(wo)也不(bu)曉得要(yao)(yao)再做些什么了。

　　開春以來，時不時去露臺，一直往蘭草叢中窺探，百姓彩票大廳幻想哪一盆蘭能(neng)夠抽一枝(zhi)花(hua)箭……末了，總(zong)不如愿。

　　一(yi)日上午，洗一(yi)籃茼蒿，將水(shui)端去露臺澆各樣花草(cao)。水(shui)珠四射之際，蘭叢(cong)中忽現三枝花箭。一(yi)霎時(shi)，熱血上頭，因喜悅心(xin)怦然亂(luan)跳，立于駘蕩(dang)春風(feng)中久(jiu)久(jiu)不(bu)舍離去。

　　今年的(de)(de)蘭花，用意深曲，莫非是對我付出(chu)的(de)(de)辛(xin)苦表(biao)達謝(xie)意？大約是夜里萌出(chu)的(de)(de)，淡(dan)淡(dan)淺(qian)淺(qian)的(de)(de)鴨蛋青色，宛如小雞雛(chu)不曾褪(tun)去絨毛時那般柔軟，一拃長的(de)(de)樣子，花柱還不夠(gou)挺拔，怕冷(leng)似的(de)(de)，開花尚需時日(ri)。

　　聽一(yi)位擅長養花的老(lao)人言，平時要多跟植(zhi)物講講話。我一(yi)向(xiang)訥(ne)言，豈(qi)能講得(de)出？朝云暮靄之中(zhong)，時不時拉開陽臺玻(bo)璃門，去到(dao)露臺，蹲在這五盆蘭(lan)草前，將萎謝的葉子(zi)小(xiao)心剪去，又忍不住觸(chu)摸(mo)幾下(xia)那些密如發絲的幽綠葉子(zi)。萬物有靈(ling)——誰說(shuo)它們(men)感受不到(dao)我的珍(zhen)惜呢？

　　二

　　小區(qu)里，寶珠山茶(cha)無數，一年到頭(tou)繁茂蓬勃的樣(yang)子，遍身披掛綠幽幽的葉(xie)片，四季(ji)不(bu)絕。

　　大雪隆冬(dong)，葉叢中漸次鼓起(qi)紅點點。這星辰(chen)一樣(yang)繁密(mi)的(de)花(hua)(hua)蕾(lei)，瑪瑙般色澤，像極智利(li)大櫻桃，又恰似點絳唇。它們在(zai)雪中隱忍不發，唯有感受(shou)到了春意，蓓蕾(lei)才突然萌(meng)動，一朵(duo)寶(bao)珠茶花(hua)(hua)帶頭(tou)開(kai)放。縱然春寒陣陣，其余的(de)卻也(ye)緊隨其后開(kai)起(qi)來，有的(de)花(hua)(hua)盤(pan)壯若手掌，綢緞般的(de)花(hua)(hua)瓣(ban)層(ceng)層(ceng)怒卷，累(lei)(lei)累(lei)(lei)低(di)垂。蘇軾詩云：“頭(tou)重欲相(xiang)扶。”果不其然。

　　夜里，在小區散步(bu)，眼(yan)前忽現一株(zhu)丈(zhang)余高的茶(cha)樹(shu)，滿(man)身披掛大紅(hong)花(hua)，宛如(ru)舊(jiu)時吾鄉人家娶媳婦，大紅(hong)緞子被面(mian)累累滿(man)床，亦如(ru)置(zhi)身廟會，四野鼓聲隆(long)(long)隆(long)(long)，叫人心生暖意(yi)。一彎月懸于半空(kong)，始終毛茸茸的，頗不透亮，映(ying)照世(shi)間(jian)。此(ci)時的寶(bao)珠山茶(cha)如(ru)若(ruo)一團火，旁(pang)若(ruo)無人地燃燒著。

　　有一(yi)(yi)年(nian)在云南，訪一(yi)(yi)座高山古(gu)寺。闃寂(ji)的空庭之中(zhong)有一(yi)(yi)茶樹(shu)(shu)(shu)，高及(ji)屋頂(ding)，樹(shu)(shu)(shu)冠紅花(hua)不絕，是一(yi)(yi)株百年(nian)之齡的老樹(shu)(shu)(shu)。當日，陽光(guang)浩蕩，人語喧嘩，那(nei)一(yi)(yi)樹(shu)(shu)(shu)茶花(hua)兀自開得貞(zhen)靜(jing)。這是我(wo)遇見的最大的一(yi)(yi)株寶珠山茶，它又是那(nei)么寒(han)瘦(shou)清秀，那(nei)樣好的氣質，叫人無法忘記。

　　紅花(hua)山(shan)茶(cha)不能遇雨(yu)。雨(yu)后殘紅消退，如若一團紙(zhi)被揉皺了般(ban)狼狽(bei)。李(li)煜(yu)那一句“林花(hua)謝了春紅”，寫(xie)的想必是寶珠山(shan)茶(cha)吧。

　　白(bai)(bai)(bai)花(hua)(hua)山(shan)茶不常見，多在(zai)深山(shan)阜丘。白(bai)(bai)(bai)花(hua)(hua)遇雨(yu)，尤白(bai)(bai)(bai)。倘以“嫻(xian)雅”“幽秀(xiu)”這(zhe)樣的詞去形容它，略顯平庸(yong)了。白(bai)(bai)(bai)花(hua)(hua)山(shan)茶的氣質里，始終有(you)一(yi)種(zhong)深山(shan)遙迢的遠意。那種(zhong)清氣仙韻，像極“檻(jian)外人”妙玉，多看一(yi)眼，也是冒犯。白(bai)(bai)(bai)花(hua)(hua)山(shan)茶的可貴(gui)，在(zai)于(yu)它的清與秀(xiu)，雅與奇。

　　三

　　日日騎車(che)上班，途經(jing)一片(pian)湖(hu)的(de)西岸。忽一日，正漠(mo)漠(mo)然穿(chuan)行于寒風之中(zhong)，略(lve)略(lve)抬頭，只見湖(hu)畔一片(pian)霜白——辛夷(yi)開花了(le)。隱(yin)現(xian)于蒼枯焦(jiao)褐的(de)雜木林中(zhong)，幾樹白尤為醒目，令人(ren)萬(wan)慮(lv)俱(ju)消。須臾(yu)間(jian)，像是誰(shui)在我心(xin)里點了(le)一盞燈，“啪”的(de)一下又擰到最(zui)亮。

　　在(zai)我看(kan)來，春(chun)天的(de)意義，大(da)抵就(jiu)在(zai)于(yu)這(zhe)一樹(shu)(shu)樹(shu)(shu)的(de)花開。平凡的(de)日子也被點亮了(le)。

　　較(jiao)之白玉蘭開花時的浩瀚(han)，辛夷(yi)確乎一介寒(han)儒，臨水而開，郊(jiao)寒(han)島瘦(shou)。

　　浩渺的(de)巢(chao)湖之中(zhong)有一島嶼，名(ming)曰(yue)“姥山(shan)島”。島中(zhong)有一窄渠，繁(fan)星一樣的(de)蝌蚪游弋(yi)其中(zhong)。春分前后，渠畔(pan)的(de)幾株黃花辛(xin)夷開花正(zheng)盛。夕陽(yang)西下時，一樹一樹黃花掩映于(yu)暮光中(zhong)，尤為動人。

　　四

　　單位北(bei)門，有碧(bi)桃十余株(zhu)。一年年，似乎不曾長高，植株(zhu)不及(ji)兩米，樹冠如傘蓋(gai)。與寶珠山茶相若，碧(bi)桃含蕾于凜寒之時。

　　春(chun)日多雨(yu)，煙云杳靄中(zhong)，我尤喜碧(bi)桃抱蕾(lei)深紅的(de)樣子——是沾(zhan)了胭脂(zhi)的(de)一粒粒行楷，密(mi)密(mi)匝匝地落于宣(xuan)紙上。驚(jing)蟄過后，紅花齊發，比櫻(ying)花還要灼灼。

　　碧(bi)桃開花，一向(xiang)奔放熾烈，仿佛(fo)幾無保留、孤注一擲，是(shi)把畢(bi)生情(qing)意傾囊相(xiang)授的(de)真摯，更是(shi)穆(mu)桂英掛帥的(de)英姿颯爽、義無反顧。

　　一(yi)年(nian)年(nian)，春去春回(hui)。任何(he)一(yi)株在春天里開花的樹(shu)，都是可(ke)珍(zhen)可(ke)惜(xi)、可(ke)歌可(ke)頌的。

　　《日報(bao)》（2024年03月29日?15版(ban)）